京城是個偏心的地方,秋天送上禮物,打個照面就匆匆離去,冬天空手而來,卻大大咧咧地長住不去,百姓則好像溺愛幼子的父母,即使凍得從嘴里往手心哈出白氣,臉上依然是笑盈盈的,躲在溫暖的屋子里,討論要買哪些年貨。更新快無廣告。
面館的生意比平時更好,臊子面暫時失寵,人人必要一碗熱湯面,有錢人多加幾塊熘肉片,再要一壺?zé)峋疲娉缘每?,酒喝得慢,冷了就中氣十足地喊一聲“燙酒”,就著碗里剩余的湯汁,能喝半個下午,若是再要一碟子花生或是豆子,能細(xì)嚼慢咽到晚上。
蔣二皮、鄭三渾最近手頭緊,只好來面館找食,美其名曰吃膩了春院里的大魚大肉,懷念民間美食。
兩人不叫酒,分吃一碗面,互相數(shù)對方夾了幾根面條,喝湯的時候更是你爭我搶,面碗早早見底,剩下兄弟倆面面相覷,留下沒事做,想走又嫌外面冷。
“今年冬天這是怎么了?客人都早早回南方老家,春院生意不好,把咱們都給連累了?!?br/>
“是啊是啊,這個冬天不好過。”
伙計(jì)從兩桌客人中間擠過來,冷冷地說:“大家都不好過,像兩位這樣天天賒賬,我們這面館再過兩天就得關(guān)門啦?!?br/>
“跟誰說話呢?不認(rèn)得我是誰嗎?”蔣二皮拍了一下桌子,歪頭斜眼看人,“老子的錢借出去吃利息,晚你幾天怎么了?怕我不給嗎?別說幾碗面,整個面館我也買得起,嫌你們這里太臟、太破?!?br/>
鄭三渾負(fù)責(zé)幫腔,一口一個“就是”,兩只手輪流拍桌子,像是打竹板給蔣二皮伴奏。
伙計(jì)認(rèn)得這兩人,一點(diǎn)不怕,冷笑不止,“兩位也算是這街面上有頭有臉的人物,我家主人說了,從前的飯錢不要了,明天開始,請兩位另尋吃飯的地方。我們這里又臟又破,怕兩位吃不好,反而壞了面館的名聲。”
伙計(jì)說完轉(zhuǎn)身走了,周圍的客人不少,都在看熱鬧。
這兩人臉皮厚,誰也不覺得受辱,反而很高興這些天的賬能被一筆勾銷,擔(dān)心的是另一件事。
“明天就不能來這兒了?”鄭三渾小聲道,“那咱們?nèi)ツ模恐車呀?jīng)沒有咱們能去的地方了。”
“管他呢,明天再說,待會再去各家春院走一圈,沒準(zhǔn)能一夜暴富呢?!?br/>
鄭三渾傻笑,真覺得有這個可能,捧起面碗,吸溜一口空氣,咂摸一下味道,“要不,把你家的房子賣了吧?!?br/>
“呸,把你賣了,也不能賣我的房,那是祖產(chǎn),我爹讓我發(fā)誓,房在人在,房失人亡,我能賣嗎?”
鄭三渾嘿嘿地笑,從來沒覺得這位哥哥是個看重誓言的人,而且肚子里還是餓,餓得他等不了一夜暴富,“胡桂揚(yáng)一直不回來,估計(jì)是出事了,他家的房子一直空著,挺可惜的?!?br/>
“你以為我不想?房契不知道被這小子藏哪了?!?br/>
沒房契就不能賣房,鄭三渾舔舔嘴唇,饑火更旺,“這么冷的天兒,真想吃鍋肉湯啊。”
哥倆在這種事情上心有靈犀,蔣二皮會心一笑,“養(yǎng)狗千日、吃狗一時?!?br/>
“它可是咱們喂大的?!?br/>